她是中國最早的一撥女留學生之一。
她是民國時期第一位女博士。
她學成歸國后,創辦了民國第一家私立醫院,并任院長。
她是中國最早的醫院女院長。
她叫楊步偉,他的丈夫正是用一篇奇文平息了一場文化大戰的鬼才趙元任。
然而,自從結婚后,她放棄了苦心經營的事業,專心相夫教子,10年生了六個娃,她后悔了嗎?
1889年,楊步偉出生于南京,一個有百口子人的大家族中。她還在娘胎的時候,祖母就已經對她的未來做了安排。
第一,她必須過繼給二房;第二,與姑母肚子里的孩子指腹為婚。
不僅如此,她出生后,祖母為她取名叫「傳弟」,顧名思義,就是要讓二房再給她生個小弟弟。
父親心疼她,給她取了一個很文雅的名字「韻卿」,但是後來她長大后,結交了一個叫林貫虹的好友,因為她從小眼光高遠,志向偉大。她的好友林貫虹玩笑說:「像你這樣能折騰的人,將來一定會做出一些偉績,你還不如叫‘步偉’呢?」
起初,她只當是玩笑話,但是後來,她的朋友林貫虹突然因為猩紅熱去世后,為了表達對朋友的紀念,她改名叫「步偉」。
楊步偉
足見,楊步偉小時候就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
楊步偉的家庭氛圍也是復雜的,以祖母為首的女人,似乎又很封建。但是,她們家的男人們卻都很開明。
她的祖父楊仁山,是中國近代史上著名的開明紳士,他曾出使英國,在政界也非常有影響力。其中「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是他的弟子。
她的父親曾是駐外使節。她的養父是湖南時務學堂的創始人之一。這個學堂的中文教師是梁啟超,學生有蔡鍔和蔣百里。
出生在這樣的一個家庭里,雖然她被祖母過繼和指腹為婚。但是家中男士的開明思想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她。
她的父親一直把她當男孩子看待,就連著裝也很男性化。她的祖父提倡廢除纏足,所以她從小就沒有遭受纏足的痛苦。
楊步偉16歲那年,她以一篇題為「女子讀書之益」的百字作文,被南京的旅寧女校錄取。她自知女子讀書的不易,所以學習非常刻苦,她在學校的成績一直穩居前三名。
因為讀書,受到新思想的浸潤,十七歲那年,已經出落成了一位亭亭玉立,且有思想的楊步偉 ,跟祖父談起了自己的婚姻問題,并提出自己對祖母指腹為婚的不滿。
她的祖父聽完后,不但沒有反對,反而鼓勵她說:「你是成年人了,選擇的自主權在你的手里。」
就這樣,她寫了一張退婚信,送給了表弟。她的姑母不同意,她的父親更是要處死她,她在祖父的撐腰下,退了婚。
為此,她和父親有8年時間不說話。
然而,這也沒能阻止楊步偉追求獨立的步伐。1908年,在庚子賠款的留學熱潮中,她打算報名參加留學。但是因為外語不過關,被祖父阻攔。于是她轉入上海中西女塾,這是一所教會學校,也是純英文授課的學校,陸小曼和宋氏三姐妹都曾就讀過的一所貴族學校。
中西女中
從中西女中畢業后,她官費去日本學醫,她一口氣讀到了博士。但是因為日本提出「二十一條」后,她參與反抗,被強行留級。日本人還對她說:我們的陸軍是對付俄國的,海軍對付美國,對付你們中國都不需要多少軍隊。楊步偉一怒之下沒有拿文憑就回了國。
回國后,她進入南京的一所實業學校,因為她踏實肯干,一度坐上了校長的寶座。
此時,她的人生路儼然是女強人的路線,如一生堅持不婚主義的呂碧城一樣,活成一個彪悍的民國奇女子。
但是命運的拐角,任何事都可能出現變數。
1919年的5月,初夏時分,天氣漸暖。楊步偉收到了父親的來信,父親在信中要求她盡快回北京,在北京開設醫院。
但是,等她到北京后,父親卻病故了。
父親的突然病故,讓她倍受打擊,之后開設醫院就成了她彌補對父親的遺憾的唯一方式。
于是她和一個叫楊貫中的朋友在北京西絨線胡同開了一家醫院,取名為「森仁醫院」,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她和楊貫中,還有已故去的好友林貫虹的名字中都有一個「木」字,所以取「森」,至于「仁」,因為三人中一人逝去,只有二人,所以取「仁」,也有「醫者仁心」的意思。一語雙關,這是她們共同的初衷。
「森仁醫院」成立后,楊步偉成為了院長,她也成為了中國最早的醫院女院長。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她應該會在醫學這條道路上深耕下去。
但她從醫沒多久,她便結識了趙元任。
楊步偉和趙元任
那是1920年9月的一個晚上,月色朦朧,趙元任剛開完國語課的一個會議,因為散會太晚,西直門的城門已關,他回不了清華園,就去表哥龐敦家借宿。
真是緣分來了擋不住。
那天,楊步偉和李貫中恰好也在龐敦家,因為楊步偉與龐敦是在日本留學的同學,所以經常在一起吃飯,小聚。
這是趙元任與楊步偉的第一次見面,當然他們并沒有發生所謂的一見鐘情。第二天,楊步偉和李貫中請龐敦和妻子吃飯,順便也叫了趙元任。
席間,楊步偉和大家在一起歡唱玩鬧,但趙元任卻悶聲悶氣。楊步偉并未對這個悶騷男產生興趣。
只是為了盡東道主之誼,緩解氣氛的尷尬,楊步偉和趙元任搭話:「你是學什麼的啊?」
趙元任也很坦誠:「學哲學的。」
楊步偉心直口快:「一個人好端端的,干嘛學哲學啊?」
趙元任尷尬得不知如何接話,桌上的人卻被逗得哈哈大笑。
楊步偉覺得趙元任為人敦厚,于是想把他介紹給自己的合作伙伴兼好友李貫中,并做起了兩人的「紅娘」。
起初,趙元任和李貫中似乎還有一點好感,三個人還約定經常一起出去玩。隨著朝夕相處,趙元任竟然沒有跟李貫中處出感情,卻跟楊步偉擦出了愛的火花,并雙雙墜入了愛河。
從相識到相戀,僅半年的時間,他們做好了步入婚姻的準備。
結婚前,兩人跟所有親友都發了通知:概不收禮,書信、詩文和音樂曲譜除外。
楊步偉和趙元任在彈琴
因為兩家都是望族,所以婚禮辦得非常體面,還有名人胡適做證婚人。
婚禮那天,滿座的高朋都對他們投來艷羨的目光,他們一個是民國大才子,一個是大才女,真是強強聯合,攜手互補。
愛情是美好的,婚姻是瑣碎的。
就連張愛玲也說:「人生最恨的事是一個天才的女人,忽然結了婚。」
婚后,楊步偉的人生幾乎發生了360度的大轉折。
婚后不久,也就是1922年初,趙元任被哈佛大學聘為教授,楊步偉只能舍棄醫院的工作,隨他一起出行。
她原本的打算是,去美國后,考取行醫執照,回國后繼續從事老本行。
可是到美國后,她卻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接連三年生了育有兩個孩子,她的時間和精力都花在了孩子身上。
雖然趙元任是哈佛的教授,但是教授的工資并不高,要撫養孩子,家里花銷又大,也是艱難度日。
楊步偉一度埋怨說:「都說我是教授太太,以為教授太太就很了不起,其實充其量就是餓不死也吃不飽罷了。」
為了補貼家用,楊步偉不得不熬夜做手提包,拿去換錢。更不可思議的是,她還經常跟房東太太,對方也是一位哈佛教授的夫人,兩人一起去菜市場上撿拾白菜葉子回家做咸菜。甚至她將自己的手包和皮衣都變賣了,補貼家用。
她離自己的初心越來越遠。
徹徹底底地成為了一個家庭主婦,每天的工作就是給孩子和丈夫做可口的飯菜,把自己埋到了一堆的家務里,而去選擇成就丈夫。
楊步偉和丈夫及他們的六個孩子
三年后,她的丈夫趙元任回國擔任清華大學的教授,楊步偉那顆想要成就一番事業的雄心又勃發起來,于是她募款開了一家節制生育的診所。
她本來打算好好經營,但是事與愿違,因為她在診所里掩護和收容受傷的學生,被迫關閉。之后,她又與兩位清華教授太太合辦了一家服務公司,也以倒閉收場。
抗戰期間,在她育了六個孩子后,大點的孩子要讀書,小點的孩子要吃奶粉,生活愈加的艱難。她跟著丈夫輾轉各地,照顧家庭,從不埋怨。
可是1938年,趙元任再一次獲得了一次出國的機會,家里人都十分高興,而楊步偉卻哭了:「這次出國后,我恐怕我再也沒有機會發展事業了。」
果然,再次到美國后,楊步偉要照顧六個孩子和趙元任,她根本沒有自己的時間。她為了讓自己不與社會脫軌,她利用碎片時間寫了幾本書,分別是:《一個女人的自傳》、《雜記趙家》、《中華食譜》、《中國婦女歷代變化史》,但是似乎也沒有多大的學術價值,影響平平。
楊步偉出的書籍《中國食譜》
但是,好在她將四個女兒都培育成才。
她的大女兒趙如蘭,是中國音樂博士。她的二女兒趙新那,哈佛化學系畢業。她的三女兒趙來思,畢業于柏克萊加州大學數學研究所。她的四女兒趙小中,畢業于美國康奈爾大學,在麻省理工學院任教。她們都在各自的領域中成就自我。
雖然,她犧牲了自己的事業,但卻成就了四個女兒,這從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種補償吧。
但是晚年的楊步偉無不遺憾地說:「我一生未做過對國家有用的事,我負了父親的希望。」
她也在自己的《金婚詩》中寫道:「元任欠我今生業,顛倒陰陽再團圓。」
而她的丈夫趙元任卻并不嫌棄她身材發福走樣,仍然對她情深意重,他說:「我能在學術上取得真經,得益于楊步偉這位觀音菩薩的護佑。」
後來,楊步偉去世后,她的丈夫趙元任說:「我是真正的沒有家了。」
其實,對于楊步偉我們也不能用犧牲自我去衡量她的價值。她在成就趙元任和孩子的同時,也在自我成就。沒有魚和熊掌都兼得的人生,也沒有無遺憾的人生。
想要得到什麼,就要舍棄什麼。這只是人生在權衡利弊下的一種最佳選擇。
婚姻本就是風雨同舟的兩個人并肩作戰,而不是一個人的單打獨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