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5年3月8日,一位天才影星轟然隕落。
出殯時,影視界12位一線導演為她抬棺,三十多萬百姓自發為她送行,靈車所經之處,萬人空巷。
在她的落筆遺書里發現「人言可畏!人言可畏!」一行字。
魯迅都為其打抱不平,懷著悲痛的心情發表了名篇《論人言可畏》,抨擊惡意中傷她的小報記者和「無聊」的冷漠者。
她,便是阮玲玉,那年她才25歲。
1、
貧苦少女,隱忍是為生存
1910年6月3日,祖籍廣東的阮玲玉,出生在上海,原名玉英,小名鳳根。
鳳根從小在窮苦家庭長大,用家徒四壁、墻面漏風、屋頂漏雨來形容他們的房子,一點都不為過。
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因肺癆而撒手人寰,留下小鳳根和母親相依為命。
無奈,母親便帶著小鳳根去姓張的一大戶人家里做女傭。
阮母在教育這件事上是有些見識的,她沒有因為生活艱難和世俗的偏見,就放棄對女兒的教育,相反,女兒8歲時就被她送去了當地私塾讀書。
一年后,母親又想方設法求張老爺(張老爺是當時上海崇德女校董事)給自己的女兒以半價的學費進入女校就讀。
開學前,阮母給鳳根改名,叫阮玉英,并叮囑玉英不要提及母親是傭人的事實。
寄人籬下,母親更是要求小玉英不論是在家里還是在學校都要謹言慎行。
慢慢地,小玉英便形成了沉默寡言、不茍言笑、隱忍軟弱的性格。
這種性格,注定也為她之后的人生埋下悲劇的種子。
女兒專心讀書,母親認真做工,這樣平淡安定的日子過了七八年。
小玉英此時已經長得亭亭玉立,相貌姣好,加之受著女校的「高等」教育,儼然出落成一個大家閨秀的美人模樣。
如果這樣的日子能一直維持到玉英完成學業,也許母女倆的命運會和之后截然不同。
玉英永遠是玉英,找一份工作,擇一位良人,安然度過此生,也就不會有之后「玲玉」的存在了。
可惜,人生沒有如果,自古美人多磨難。
正值豆蔻年華的玉英遇見她人生的第一個男人,比他大七歲的張家小少爺張達民。
話說張達民,風流倜儻,名副其實的浪蕩公子,上海小開,在國外混個野雞大學的文憑后便回國吃喝玩樂。
他回國第一眼看見家中青春正茂的玉英便情不自禁地喜歡上她,對她展開猛烈追求。
伎倆無非就是制造偶遇、假裝有同樣的興趣愛好、送鮮花、編情話等,特別是時常接濟玉英的母親。
盡管玉英礙于二人主仆關系,多次拒絕張達民,但是從小卑微慣了的玉英哪里招架的住張少爺這種陣勢,不久便淪陷在張達民的溫柔鄉中。
然而,和影視劇里的橋段一樣,不久張少爺的母親知曉了二人的戀情,百般阻撓。
1925年的一天,阮母突然被張家太太趕了出來,以偷盜25塊銀元的罪名。
這件事傳到女校,玉英第一次感受到「人言可畏」,幾乎所有人都在背后對她指指點點。
一時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傭的女兒」。
「偷盜」「見利忘義」等等一系列不堪的詞匯涌入玲玉的耳朵,不堪其辱的玉英,無奈選擇退學。
沒地方去,又沒學可上的玉英,在張達民的接濟下住進一套出租屋內。
不知道,阮母是妄想灰姑娘女兒終于找到一張長期飯票還是真的當時看走眼認可張達民的為人。總之,她默許了女兒與張少爺的來往,甚至同居。
初戀的浪漫有多動人,后面分手的鬧劇就有多狗血。
2、
天才演員,造就輝煌演繹
說回玉英,雖然當時她才16歲,但好歹沒白讀那些年的書,她明白不能一直靠著張達民的接濟度日,她開始每天報紙上找工作。
1927年3月13日,《申報》上出現一則招聘:《掛名夫妻》女演員招考中。她一看來了興趣,便去試鏡了。
似乎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吃,毫無表演經驗的她,即便平日里也是內斂安靜,可一到鏡頭前便自然而然演繹出角色的悲歡。
當時的導演卜萬蒼,當場定下玉英為女主角,同時聘她為明星公司的演員。
從此,玉英給自己取了藝名:阮玲玉。
新的名字,也蘊含著新的開始。
《掛名夫妻》一上映,反響非常不錯。
之后,她連續在四部影片嶄露頭角,分別是《北京楊貴妃》《血淚碑》《洛陽橋》《白云塔》。
原以為阮玲玉的演繹事業能就此發展,然而,幾部影片都是小成本制作,而且角色多為底層墮落女性形象,并沒有給阮玲玉帶來多大的影響。
後來還因為得罪老闆的原因,阮玲玉一度被雪藏,無戲可拍。
直到1929年,阮玲玉的演藝生涯才有了轉機。
當時多家影視公司正在合并,成為聯合影業公司,股東和導演陣容都史無前例的強大,阮玲玉也應邀加入。
雖然都是默片電影,但阮玲玉僅僅靠真誠的表情和豐富肢體動作,便贏得無數觀眾的眼淚和叫好。
在《故都春夢》(法國小說《茶花女》改編)中,阮玲玉把一個歌姬的風情萬種和薄情寡義演繹得讓人咬牙切齒;
在《戀愛與義務》中,她一個人游刃有余地演繹出少年、中年、老年三個不同年齡段的形象特點,讓人驚嘆;
在《野草閑花》中,為了更充分演繹雪中逃荒的母親角色,阮玲玉就真的穿著單薄的旗袍直接匍匐在雪地中去親身體驗那刺骨的冰寒,結果成片效果出來直擊人心,感動無數觀眾……
然而,在那個戰火紛飛的年代,個人真的身不由己。
1932年,「一·二八淞滬抗戰」爆發,阮玲玉隨聯合高層一同去香港躲避戰火,阮玲玉的又一次按了暫停鍵,這一停就是半年。
或許是受香港新文化的影響,半年后回到上海的阮玲玉,一改往日言聽計從的個性,毛遂自薦找導演要求出演《三個摩登女性》中的新女性形象,并放出「如果電影不成功,我來賠」的豪言,志在必得。
于是,一開始并不打算用阮玲玉的導演團,最后還是決定讓玲玉擔當女一號。
阮玲玉如愿以償,影片于1933年初上映,反響強烈。
之后,聯合公司趁熱打鐵,讓阮玲玉相繼出演了《神女》(後來該片成了阮玲玉的代表作)《新女性》等影片,都獲得了不同程度的成功。
在戲里,她可以風塵、嫵媚、輕浮、市井,也可以端莊、俏皮、陽光、高冷……她說演戲就是要像瘋子一樣,不管不顧。
阮玲玉憑著演什麼像什麼的成熟演技和令人嘆服的敬業精神,獲得了業內一致的認可。
25歲的阮玲玉,戲路越來越寬,從業9年,就拍攝了多達29部經典影片,事業扶搖直上,成了當之無愧的頂流影星,家喻戶曉。
可惜,事業的成功,沒能彌補她情場上的一敗涂地。
3、
兩遇渣男,巔峰匆匆謝幕
阮玲玉的感情線,簡直和事業線是兩級反轉。
看似文質彬彬的張達民,在同居不久后,便暴露出本性。不學無術,風流成性,嗜賭如命,時不時施以家暴。最可惡的是,他把阮玲玉當做搖錢樹,不愛也不放手。
按今天的話講就是,典型一個渣男中的戰斗機。
要說,張達民這一生唯一堅持做的一件事,那就是傷害阮玲玉。
一次,阮玲玉從北平拍攝《故都春夢》結束后回到上海,她發現張達民不僅敗光了所有的家產,還把她辛辛苦苦攢的一萬元積蓄也賭得精光。
甚至欠下巨額賭債,逼迫阮玲玉去償還。當阮玲玉拒絕時,他又開始施以家暴。
深受打擊下的阮玲玉第一次吞下安眠藥,那一年,她才18歲。
後來,幸得救治及時,阮玲玉自盡未遂。
一個人不愛你,哪怕付出生命都是徒勞。
顯然,張達民并沒有因為阮玲玉的行為而感到愧疚或者悔改。
他還是一如既往,甚至變本加厲地吃喝嫖賭。
阮玲玉雖也曾多次提出分手,但終究抵不過張達民這個無賴的威脅:
「你16歲就跟我同居,你要是敢跟我分手,我就把這些主仆私通的細節都告訴記者,看你怎麼辦!」
太過于害怕自己的名譽毀于一旦的阮玲玉,只能一次又一次選擇隱忍和屈從。
「一·二八事件」爆發時,阮玲玉和張達民一起逃到了香港。
也是在這時,阮玲玉遇到人生中的第二個生命中重要的男人,唐季珊。
唐季珊,是當時東南亞最大的茶葉商,堪稱「茶葉大王」,在一次商務場合中對阮玲玉一見鐘情。
雖然明知道張達民的存在,但是這個對手在他眼里太弱小,他根本沒把張達民放在眼里。
唐季珊繼續對阮玲玉示好,展開一系列追求攻勢,投其所好,出手闊綽。
阮玲玉并不是不知道唐季珊也是出了名的花心蕩漾,一開始也并沒有答應唐季珊的追求。
一個月后,上海戰事平息,張達民覺得香港更開放,更自由,更好玩,不愿意離開。
于是阮玲玉一個人回到了上海,繼續她熱愛的演藝事業。
唐季珊這個情場老手,也是在這個時候,趁虛而入,不斷獻殷勤。每天去片場探班、接送阮玲玉上下班、約會、送禮物……
在唐季珊這里,阮玲玉感受到了久違的柔情和無微不至的體貼。
慢慢地,阮玲玉打開了心扉,接受了這一段新戀情。盡管她知道,這段感情也不一定會白頭偕老,但是她還是義無反顧。
1933年3月,阮玲玉帶便搬到了唐季珊為其買的豪宅——上海新閘路的沁園邨,開始新的生活。
只是當時誰也沒想到,這個看似溫良的唐先生,卻是推向阮玲玉一步步接近死亡的幫兇。
從香港回來的張達民發現,原來的房子人去樓空,他馬上意識到他即將失去一棵搖錢樹,那是萬萬不可能答應的事。
于是他提出來阮玲玉必須賠償其每月300元的分手費。又一次選擇屈從的阮玲玉最終答應支付每月100元,為期兩年。
可是貪得無厭的張達民,表面上答應,私下卻他時不時要威脅一下阮玲玉,索要更多的錢財。
不堪其擾的唐季珊,不顧阮玲玉的反對和聲譽,一氣之下,先一步把張達民告上法庭。
惱羞成怒的,伙同記者,把這些年來與阮玲玉的閨中秘事編排一下,加之記者的添油加醋,一篇無中生有的「丑文」躍然紙上。
一夜間,阮玲玉成了眾矢之的,各種不堪的詞匯出現在新聞報紙上。
大街小巷,傳遍了關于阮玲玉的污言穢語。
這些人,如同有預謀的兇手「合謀」把阮玲玉一點一點推入深淵。
更讓阮玲玉絕望的是,曾經她以為是救命稻草的唐季珊此時也有了新歡,不再柔情似水,不順心時還會拳腳相加。
或許是從小被母親灌輸太多封建傳統思想的阮玲玉,面對命運的不公,只一味妥協和退讓,卻不知如何反抗。
哪怕自己在《新女性》中演繹的新思想女性最后都覺醒呼救,現實中的她卻還是那個「弱小無助」的小女孩。
媒體的惡意中傷、張達民的陰魂不散、唐季珊的薄情寡義、街坊鄰居的指指點點,這一切,阮玲玉再也承受不住了。
終于,在最后一次慶功宴結束后,阮玲玉留下兩封遺書,控訴張達民、唐季珊的罪惡和無情以及發出最后一聲「人言可畏」的吶喊,然后就著母親煮的八寶粥,吞下了三瓶安眠藥,與世訣別,以證清白。
很多人會說,阮玲玉的遭遇,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阮玲玉又何嘗不知道反抗,她參演的每一部電影,都在無聲地提醒她覺醒和反抗。如果她不知道,她又怎會把每個角色演得那樣入木三分。
她是在演戲,更是在演她自己。
只是,她太渴望被愛,從小缺失父愛,缺乏安全感的她,哪怕知道會粉身碎骨,只要見到一絲光,她也是義無反顧撲過去。
她又太善良,即便兩個男人都在吸她血,吃她的肉,她都不曾想用強硬的手段給予還擊。
身處那個年代,她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從戲里回歸現實的阮玲玉,依舊兩手空空,沒有任何強有力的「武器」,談何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