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個例子,唐代很流行邊塞詩,但事實上真正去過邊塞的詩人寥寥無幾。多數邊塞詩是文人用樂府舊題,靠想象寫出來的。再舉個例子,情詩聖手李商隱一生寫了大量的情詩,而且沒幾首是給妻子寫的,但事實上他並不算一個多情的人,人家和髮妻恩愛著呢!
瞭解了這一點,我們再來品讀今天要說的這首詩,大家就不會覺得那麼怪了。唐代有位很個和尚,名叫貫休,他是一個很有名的詩僧。貫休為人頗有個性,他的口頭禪是「一瓶一缽垂垂老,萬水千山得得來」,於是得名「得得和尚」。
得得和尚7歲就出家了,一生雲遊多地,留下了大量的詩作,目前整理出來的就有500多首。其中有一首,頗為引人注意,因為它是一首肉麻情詩。大家請看:
《善哉行》
有美一人兮,婉如青揚。識曲別音兮,令姿煌煌。
繡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憂忘。
欲贈之以紫玉尺,白銀鐺。久不見之兮,湘水茫茫。
這首詩的大意,翻譯成白話文確實挺有意思:有位佳人,長得那麼秀氣,又會彈曲。 她帶著琴走進君子之室,琴曲就像萱草一樣,令我忘憂。我想送她紫玉尺和白銀鐺,但卻許久沒見到她了,眼前只有茫茫湘水。
很多人品讀這首詩時,都把它與作者劃上了等號,認為這是貫休的個人經歷。但事實上,這種想法是沒有依據的。貫休是一個苦行僧人,他有這樣的人生經歷的機率是極小的。那他為什麼會寫這樣一首肉麻的情詩呢?其實這更像是一種炫技!
喜歡《詩經》的朋友,對這首詩應該看著會有些眼熟。沒錯!貫休此詩模仿的正是《詩經》中的經典作品《國風·鄭風·野有蔓草》。大家看看原詩:
這首《野有蔓草》寫得也是一次美好的相遇,與貫休詩不同之處,這次相遇是在路上。詩中最美的一句便是「有美一人,清揚婉兮」。因為這句詩,「清揚婉兮」便成了一個常用來誇人的妙詞,前兩個字是指對方眉清目秀,後兩個字是指對方美好。直到現在,很多家長都還喜歡化用這4個字,給孩子取名。
《詩經》中的作品,後世文人的仿作自然是不少,特別是這「清揚婉兮」4個字更是被不少文人用在了詩文中,比如曹操、曹丕、阮籍等人。但這些人的仿寫,都與原作相去甚遠。而貫休這首詩,卻偏出了水準,成了一首千古名作,流傳了千年。
從遣詞上來看,貫休這首詩用字是很精准的。「令姿煌煌」、「湘水茫茫」等句式,都是先秦古風,讀來朗朗上口。從詩的結構上來看,它也是可圈可點的。從相遇寫到鍾情,再到相思,一氣呵成,用先秦文學常用的「兮」字貫通,渾然天成。而從詩的意境上來看,幾處景物的描寫十分地道,特別是最後「湘水茫茫」的寫法,令全詩言有盡而意無窮。
更難得的是,這本是一首肉麻情詩,但詩中並沒有出現「愛」字,或「情」字等。這種肉麻,是抒寫在字裡行間,通過人物行為來刻畫的,這就很高級了。
貫休的這次炫技是很成功的。他一生愛品詩,愛寫詩,雖然並沒有結過婚,感情也大機率是空白的,但通過模仿能寫到這個水準,可見其詩文造詣。大家若是有興趣,可以再找找他其它的詩作來讀,很多詩作都是高水準之作,相信大家會有所收穫。